我们常用“看得人心里暖暖的”来形容一些温暖治愈给人力量的作品。
看了《命悬一生》我发现这部剧反过来讲贴切至极。它看得人一点也不暖,反之,它的故事让人唏嘘慨叹,乃至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对生活的无望,看得人心里凉凉的。
《命悬一生》是悬疑剧。以悬疑为壳,包裹普通人的命运困境。
它悬疑部分的核心在于一个设定。故事一大半的内容,都围绕这个设定开展。
如果你看过麦奎里编剧的《非常嫌疑犯》或者庄文强执导的《无双》,就会很容易理解这个设定。因为《命悬一生》和他们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相比之下《命悬一生》在套用这个设定的过程中,带着点滞涩感,并不流畅。
比如在剧情过半的时候,会发现故事和时间线对不上。
同一个角色,在同一时间段里,既出现在了第一条故事线,又出现在了第二条故事线。
也许这是导演故意而为之,就是为了露出破绽,从而为真相的揭晓做铺垫。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看到后续的真相,这里就会是显然的、不可调和的BUG。
换句话说,观众在中途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猜到必然是哪里有鬼。所以等到后续揭晓了真相,只会是有“原来如此,难怪呢,之前就对不上”的解惑之感。
而不像《无双》或是《非常嫌疑犯》那般,每一个环节都相当流畅,观众并不会觉察到自己已然入局。这样一来,等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震惊才会来的更具冲击力,会惊呼“WOC!竟然是这样!”
这样的震撼,和《命悬一生》的“哦哦,原来是这样”的解惑显然是完全不同等级的观感。
不过《命悬一生》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那就是两条故事线做得都相当扎实,且只通过一件事,就能将两条故事线的人物完美结合到了一起,难得。
更具体的,这里就不做剧透了,毕竟悬疑作品,核心设定被揭开了,就没劲儿了。
还是说说剧情部分吧,也即是整部剧最让我动容的地方。
《命悬一生》两条故事线。
第一个故事呈现了一个悲苦的女人,或者说,是一个时代悲苦女性的缩影。
李庚希扮演的吴细妹,从小就没了爹,母亲改嫁后,她被丢在舅舅家里长大。后来表哥要说亲,舅舅便做主,把她许给了村里的郭阿弟,为的是那笔彩礼钱。
吴细妹不喜欢那个老男人,不仅因为他老、离过婚、家里很臭,更因为人们都说,郭阿弟的上个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大婚那天,没有驾着七彩祥云的至尊宝救她,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郭阿弟。
婚后多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郭阿弟的拳脚成了家常便饭,细妹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后来才知道,其实是郭阿弟自己不能生,可这罪,都得细妹来受。
这么苦的日子,细妹却不觉得苦,一颗大白兔奶糖含在嘴里,她能甜上好半天。
在阿婆坟前的那场戏,李庚希演得真好。
“阿婆,你说生了孩子,日子就会变好,可是细妹生不出孩子,生不出孩子日子就应该这样过吗?细妹一直很懂事,很听话,听你的话,听二舅、二舅妈的话,听郭阿弟的话,我听你们所有人的话,可是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她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疼。一个被生活磋磨成这样的人,该有多少苦水藏在心里?可她的眼睛干干的,一滴泪都没有。
似乎老天也觉得她应该哭,这么玩弄她凭什么还这么平静?于是那天晚上让郭阿弟叫来本家的兄弟,在家里按着细妹“借种”。黑暗中,细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细妹的人生,什么时候是个头?
唏嘘的是,她所遭受的一切,我并不会觉得夸张或是虚假,因为我们都明白,在曾经乃至直至今天千百年的时间里,像细妹这样自幼听话被家里安排,囿于孩子和糟糕的男人,蹉跎一生的女性数以亿计。
后来啊,细妹的人生几经转折,遇到了真正爱她的男人,开了家自己的理发店。
日子好像终于透进了光。似乎也该轮到她好起来了。
但从剧集一开始我们就明白,细妹的苦,还在后头。
另一条故事线,则有关一个可悲的男人。
男人很早就陪着喜欢的姑娘跑去了大城市,姑娘一心向上走,他却渐渐安于现状,日子围着身边人打转。
后来姑娘上岸了,斩了意中人,嫁了当地有钱有势的富二代,没有人能说姑娘不对。这是个不认命的主。我们都明白,如果继续跟着男人,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吴细妹。
男人也明白,是自己没本事。后来姑娘结婚那天,他喝得大醉,在新郎面前说了许多糊涂话,扬言要杀人,最后被轰了出去。
没有人信他敢杀人。他也确实没有杀人。可新郎当晚真的被人杀了。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为了躲避新郎家人的报复,男人隐姓埋名,逃到远方。
他心眼不坏,只是没有本事挣大钱,这算错吗?
在新城市,他勤勤恳恳打工。自己过得紧紧巴巴,却见不得工友家里有难,时常接济别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被他帮助过的工友是个懂感恩的人,之后帮了他不少,还邀他去家里吃饭,介绍家人和他认识。
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听着孩子的笑声,他眼眶发热。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起来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我们清楚,他的苦日子,依旧还在后面。
我们清楚,这个男人和吴细妹的故事,不是个例,现实中比比皆是。
他们的遭遇不会让人觉得虚构,吴细妹的懂事、男人的本分,本就是无数普通人的缩影。
吴细妹被当作财产交换彩礼,被丈夫当作生育工具和出气筒。这片土地上,女人要靠男人和孩子才能立足的乡土逻辑决定了她的听话和懂事非但不是美德,反而成了她被剥削的枷锁。而那个男人他安于现状、缺乏向上爬的狠劲和手腕,他的善良本分,想通过勤劳安稳度日,在笑贫不笑娼的现实逻辑下,成了没本事的原罪,因为勤劳并不能致富。
吴细妹的懂事和忍耐,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男人的善良和接济工友,虽然换来片刻温暖,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命运的轨迹。
让人绝望的是,我们是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以为人生出现了转机,却清楚地知道那只是昙花一现,苦日子还在后头。
他们让我们看到,人生的苦难,很多时候并非源于个人的品德或能力。鲤鱼跃龙门是给少数人准备的奇迹,在泥潭里来回打转才是大多数人的真正命运。
《命悬一生》,一生悬命。
用尽一生的力气,仅仅是为了让那悬于一线的、卑微的生命,不至于坠落。
《命悬一生》让我们看到,对于挣扎的大多数人而言,人生不是一场向上的飞跃,而是一场漫长的、无望的、旨在维持不死的悬吊。
原来《命悬一生》的悬,不是悬疑的悬,而是普通人命悬一线的“悬”。
这个“命”,则是无数普通人沉默而漫长的一生。